close
去景山，我在地安門下車，往南走一段長路。今天太陽很大，彷彿歡祝這個國家生日、同慶我們搬家。然而，四百年前那一天，太陽你是否也在場？
中國歷史上絕沒有一個朝代比明朝更糟糕。有硬要親征被瓦剌俘虜兩次的明英宗、有整天溜出宮調戲良家婦女的明武宗、有幾十年不任免官吏的明神宗、有荒淫無度吞壯陽藥暴斃的明光宗、有沈迷木工不理朝政的明熹宗，甚至還有為爭母親名份盡是與滿朝文武打口水仗、長期凌虐後宮差點被十六個宮女聯合勒死在龍床上的明世宗！
正因如此，明朝的貪官污吏爛太監，列出來恐怕比我的遊記還長；而像海瑞、戚繼光、袁崇煥等好人忠臣，下場都很淒慘。大明要亡，實在還嫌太晚了點。
這是明思宗崇禎，在十七歲登基時接下的爛攤子。他韜光養晦，剷除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壞蛋魏忠賢黨羽，勤於政事，亟思改革。不過，他既非天縱英明，又欠缺選才眼光，以一人之力，難挽明朝三百年氣數將盡。
崇禎十七年三月，李自成率起義農兵，攻入北京近郊昌平。昌平我去過，是個山青水秀風水絕佳的超級龍穴。李自成下令焚燬位於昌平的明朝諸皇陵墓，以行動說明造反就是存心給你難看。
崇禎在宮內召集文武大臣商討對策，但滿朝鴉雀無聲。他情急大罵：「朕本非亡國之君，爾卻俱為亡國之臣！」（註）隔日，農民軍攻入阜成門下，崇禎堅持上朝，君臣相對大哭。
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（我絕非隱喻319亡國，如有雷同純屬不幸），明朝兩百七十六年最後一天的早朝，只剩皇帝與身邊伺候的太監王承恩。崇禎親自走到殿前敲朝鐘，一聲接一聲，迴響在無人應朝的空曠大殿，他的亡國之臣徹底離棄了他。崇禎心灰意冷，一閉眼流下兩行清淚，對王承恩說：「你也走吧！」太監哭倒：「奴才生生世世都陪著皇上。」十七年臣民膜拜，風光簇擁，死到臨頭冷冷清清，身旁只剩一個忠心耿耿的太監。
崇禎心知必死，召來三位皇子要他們換上布衣，將御詔交給三人囑咐出宮伺機再起。之後到皇后寢宮：「城破國亡，爾為國母，理當自絕。」周皇后悲泣訣別，懸樑自盡。他再吩咐王承恩，所有曾臨幸過的妃嬪一律賜死，自己則拔出長劍，走向平時最疼愛的長平公主寢宮。十六歲的公主哭得悲切，崇禎心痛說：「汝何故生我家！」揮劍砍落，公主大驚閃避，左臂齊肩而斷，崇禎淚眼模糊，再也無法補上一劍。
處理完所有事，半夜裡，崇禎帶著王承恩，登上紫禁城北的景山，舉目痴望他童年嬉遊、少年圖治的家國，烽火連天、喊聲動地，良久，悲愴長嘯：「願生生世世不入帝王家！」解開髮髻披髮於臉，以白綾自縊於景山下一棵老槐樹上，享年三十四歲。王承恩垂淚對屍體三跪九叩，將遺詔恭謹放妥，旋即上吊在對面樹上。
三日後兩人屍體被發現，遺詔曰：「朕在位十有七年，薄德匪躬，上邀天罪，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，以髮覆面而死，任賊分裂朕屍，勿傷我百姓一人。」
這種殺女自戕的真人真事，對一個單純善良的兒童來說，未免打擊太大，害我至今走不出來。各位家長，雖然人們從歷史中學到的，就是人們永遠無法從歷史中學到教訓，但至少謹記，留意那些標榜優良兒童讀物的東西，裡頭仍可能充斥血腥暴力。
「全國秋季牡丹花大展」？不忙發思古之幽情，獨愴然而涕下，還沒進門，就見大紅燈籠高高掛，還有滿坑滿谷的大蕊牡丹沿途綻放。吁口氣，我還以為自殺現場會陰風側側、鬼影幢幢（而且崇禎絕無疑問屬於那種最兇的披髮厲鬼）。邊買票入場，我邊胡思亂想：崇禎這下坐實了「牡丹花下死」，做鬼應可風流快活些，忘掉過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吧……
（註）「朕非亡國之君，爾為亡國之臣」……我咧騙笑
不要說我吐槽死人。亡國之臣不是你選的嗎？還說你不是亡國之君……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？
全站熱搜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