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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國外雖然是一個人旅行,但我仍常常講話。開車時對沿途風光、見聞路況,我的嘴巴總隨心緒起伏,唸唸有詞;上山下海時,各式讚嘆抱怨也唱作俱佳,做足表情。

  雖然是獨自一人,我從不「對自己」講話。我最常和旅伴小熊說話,動植物也是我的嗑牙咖,偶爾還跟景色、情境對話。最好笑的是,我在對「這些東西」講話時,都會自動用英文(事實上,在國外我連作夢都是英文版),大概下意識中,覺得「他們」既然身在紐澳,就是聽英文才會通。

  在紐西蘭服侍奇異果的歲月中,某一天,我照例和日本樓友佐藤秉燭夜話(他是一個哲學家,星海夜語的內容橫貫東西,天文地理無所不包)。他提到曾在十多天空山不見人的登山行腳中,隻字未吐;半個月後回到文明社會,遇見對他說話的第一個人,他竟然啞口無言,疑似出現語言障礙,花好幾天才調適回來。

  大概因為我從未關閉和外界溝通的那扇門,那種情形從沒在我身上上演。不過,這種單向溝通有個缺點,就是無法得到回應(我的錯(自掌嘴)!誰叫我不懂動植物語、不懂山精地靈話!!)。雖然交流不可得,我並不以為忤,繼續說想說的話,罵想罵的事,讚痛快的感覺以及美好的世界。照樣怡然自得,同樣大紓胸懷。

  反而,等我回到人多於動植物的世界頻繁和人對話後,情況有時直比跟動植物對話更糟。遇見雞同鴨講的回應,我會在心底盼望對方「寧可不要回應還比較好」;甚至有時面對欠缺包容與想像的人,我學會「其實不要把話講出來更好」。還好啦,那麼多人share的世界,要出來混,尊重其他人感受,本來就是應該的。

  但是,擁有一個知己還是令人嚮往。我喜愛的《笑傲江湖》中,有一段關於衡山派二當家劉正風與魔教長老曲洋因愛樂成癡,相知相惜,卻不見容俗世,攜手赴義的場景,曾讓我深深感動:

  劉正風半晌不語,長長嘆了口氣道:「此輩俗人,怎懂你我以音律相交的高情雅致?他們以常情猜度,料定你我結交,將大不利於五岳劍派與俠義道。唉,他們不懂,須也怪他們不得。」曲洋一聲長嘆,說道:「昔日嵇康臨刑,撫琴一曲,嘆息《廣陵散》從此絕響。嘿嘿,《廣陵散》縱情精妙,又怎及得上咱們這一曲《笑傲江湖》?只是當年嵇康的心情,卻也和你我一般。」

  劉正風輕輕一笑,說道:「但你我卻因此而得再合奏一曲,將一曲《笑傲江湖》發揮得淋漓盡致。世上已有過這一曲,你我已奏過這一曲,人生於世,夫復何恨?從今而后,世上再無此琴簫之音。」

  曲洋向劉正風望了一眼,對令狐沖說道:「我和劉賢弟醉心音律,以數年之功,創制一曲《笑傲江湖》,自信此曲之奇,千古未有。今後縱世上再有曲洋,不見得又有劉正風;有劉正風,不見得又有曲洋。就算又有曲洋、劉正風一般的人物,二人又未必生於同時,相遇結交。要兩個既精音律,又精內功之人,志趣相投,修為相若,一同創制此曲,千難萬難。此曲絕響,我和劉賢弟在九泉之下,不免時發浩嘆。」他說到這,從懷中摸出一本冊子:「這是《笑傲江湖曲》的琴譜簫譜,請小兄弟念我二人一番心血,將這琴譜簫譜攜至世上,覓得傳人,我們死也瞑目。」

  轉頭對劉正風道:「兄弟,咱們這就可以去了。」劉正風道:「人生莫不有死,得一知己,死亦無憾。」伸出手來,兩人雙手相握,齊聲長笑,內力運處,迸斷內息主脈,閉目而逝……

  要兩個人志趣相投,修為相若,還要生於同時,相遇結交,當真千難萬難。所以我很久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。為文作樂,共賞佳音,閱影旦片,投筆畫刊。紛擾俗世,夜闌靜,有人共鳴,快意。

  那,就這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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